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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在大学三年级时,我阅读了一本小册子,书名叫《上帝死了》,前些日子,柏田和羽戈来家里作客,居然在书房里发现了它。书中选录的是尼采的一些文章,中心思想大意是,现有的价值体系都崩溃了,一切都得重新思考重新评估,之后,我又阅读尼采的几乎所有的著作,很自然地开始习惯于对一些既有主流观念和价值观进行重新的思考。这种思维,在中国大陆是尤其重要的,它将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更多真实的气息。

然而,中国大陆虚假的东西实在太多,尤其是如今,我们总有也总需要有打盹的时候,此时虚假的东西就得以趁机侵蚀我们的大脑。羽戈的这篇他自称行为不成功,却被天涯推荐的时评,披露就是我们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信息。

历史的脸谱化与政治的脸谱化

作者:羽戈

如果不晓得什么叫“历史的脸谱化”,不妨读一条新闻:据《现代快报》(11月17日)报道,近日,网友发现,高中历史教科书(华东师大版)上的秦始皇、汉光武帝、诸葛亮、唐玄宗、颜真卿等人的画像,尽管衣着打扮不同,面目却是同一人,都是倭瓜脸,倒八字浓眉,肿眼泡,鹰钩鼻,长胡须。记者观察:“除了第一位人物胡须和眉毛较为自然以外,其后四位的毛发都有明显被勾画的痕迹,特别是最后两位,胡须根部参差不齐,与衣帽的线条极不协调。不过,撇去胡子不谈,这几位的长相真的是几乎一样!”

这些人里,秦始皇最早,生于公元前259年,颜真卿最晚,生于709年,一头一尾,将近一千年。然而,百世英雄,千古风流,却敌不过一张僵化的脸谱。

一张脸谱遮蔽万千历史人物的背后

相关评论,最可见网友智慧:“这些人物都是同一个人,只是买了不同的QQ秀。”“原来秦始皇最后还是找到了长生不老药。”“历史上的牛人只有一个,他只是来回穿越而已。”“这是一个跑了几千年龙套的人干的。”于是这一则新闻的标题干脆命名为《历史课本上有个龙套哥》。

最初网友以为,这种作弊法子,必是现代人所为无疑,教科书编写者不乏犯罪前科,甚而罄竹难书,故呼吁人肉搜索。实则作弊者为明朝人王圻及其子王思义。他们所撰的百科图文书《三才图会》,共计一百零八卷,乃是今日教科书编写者捡取历史图像的宝山。记者查阅《三才图会》,找到了秦始皇、光武帝、诸葛亮、唐玄宗、颜真卿的画像,对比可见,秦始皇乃是百分百克隆,光武帝的胡须比教科书之插画稍微短一些,诸葛亮、唐玄宗、颜真卿在《三才图会》里面都是山羊胡,教科书上却变成了络腮胡,不过他们的衣着打扮,甚至衣服的褶皱,都与《三才图会》一模一样。

但是,将罪责全部压在王氏父子头上,显然并不合适,他们受困于技术与智识的时代局限,以至千人一面,桃李不分,诸葛亮剪切了秦始皇,颜真卿复制了唐玄宗。好在《三才图会》只是一家之论,并非为天下立言。今天的历史教科书则不然,其一,所扮演的角色不同,它所担负的教化国民之使命,岂是“以著书为事”的《三才图会》所能比肩?其二,今人追寻历史真相的路径,岂是“年逾耄耋,犹篝灯帐中”的王圻所能想见?远者不说,关于唐玄宗与颜真卿,多翻两本唐宋人氏的史册、画卷,便可知二人形象之异,断然不至龙蛇混杂。只可惜,我们的教科书编写者,明知前人已经错了,还要将错就错,以讹传讹,甚至修饰、掩蔽错误,譬如更改诸葛亮、唐玄宗、颜真卿的胡型,力图使他们看起来不像一奶同胞,这种行为,表面上看是不负责任,敷衍了事,实质上则是作弊神经的习惯性反射。他们作弊惯了,一有作弊之机,即如饿虎扑食。

这里还潜藏了一种更致命的巧合:一张脸谱遮蔽万千历史人物的背后,是教科书编写精神的脸谱化,是国家历史书写的脸谱化,是意识形态教育的脸谱化。

各种脸谱粉墨登场,中国教育沦为秀场。

历史脸谱化的两种表达

脸谱化不仅是一种书法,更是一种思维,一种政治学。

不知脸谱化一说是否起源于传统戏剧?幼时观京剧,被长者教导,红脸是忠臣,白脸是奸臣,花脸是小丑。这大概是最直接的脸谱化之归纳。多看了两场,便可知此种脸谱理论的错谬与流毒:红脸亦有不忠之人,如《海潮珠》之崔杼,《祥梅寺》之黄巢,崔杼弑君,黄巢杀人如麻;白脸可分粉白脸与油白脸,前者多谓奸臣,后者就宽广多了,我记得《失街亭》之马谡应为白脸,他只是纸上谈兵,刚愎自用,却不能说是误国的奸贼。由此可知,单在京剧舞台之上,脸谱化的书法就已经显出了其狭隘、粗暴的一面。

更不必说文学书写。在某些年代,中国的文学创作陷入了集体脸谱化的激流漩涡。英雄们出身雷同,相貌雷同,成长曲线雷同,连牺牲前的口号都不会喊出第二种。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?我们的小学生作文何尝不是如此?小明做了好事,必定不留姓名;小明遇到难题,必定知难而上;小明犯了错误,必定知耻后勇。作文结尾一定是蓝天白云,晴空万里,理想插上了翅膀,微笑渲染了明天……

另有一种与政治和意识形态无关的脸谱化文学。武侠作家黄易最喜欢使用两个词,一是形容男子激动之时,“虎躯一震”,二是形容女子激动之时,“娇躯一颤”,以及衍生为“娇躯微颤”、“娇躯剧颤”等,陈青云书中,则多见“娇躯一转”、“娇躯一滑”。对这种脸谱化最善意的嘲讽,就是“虎躯一震”成了现时代的流行语。

历史书写脸谱化的经典表达,我以为一是忠奸论,二是阶级论。但凡被视为忠臣,在历史教科书里一定是冰清玉洁,完美无瑕,譬如晚明的东林党人,实际上他们误国之深,不次于所谓的奸臣马士英、阮大铖。反之,一旦战祸频生,家国沦亡,那么必有奸臣作乱为恶,譬如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,归罪于琦善等人卖国,然而其卖国的每一项罪行,背后都用道光皇帝的钦定,他不过是替罪羊。只是,脸谱化的历史书写,必须有一个奸臣出来完成这一道完形填空题。

如果说忠奸论是历史脸谱化的道德表达,阶级论则是政治表达。在阶级斗争的红色旗帜飘扬之下,张献忠们的屠城,李自成们的虐杀,被美化为农民起义的复仇壮举;孙中山们对日卖国,蒋介石们对日抗战,索性一键删除,归于无名。是故,我们所见的历史进程,就是一条单调的直线,一个尖锐的箭头;我们所见的历史人物,只有两张面孔,忠或者奸,进步或者倒退。他们言辞统一,步调僵硬,游荡于文字与书页之上,像木偶、像幽灵。

政治的脸谱化,只有一个关键词:意识形态。谁是权力的主宰者,谁就是意识形态的主人,谁就是政治脸谱的制造商和经销商。意识形态的妙处,千端万端,千变万化,说白了其实就是脸谱的妙处。脸谱可以遮风挡雨,可以装神弄鬼,可以藏污纳垢,可以蛊惑众生。当然,有些执政者,从不重视意识形态的教化作用,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乃是“怕什么,有兵在”,兵戎之下,华丽的脸谱瞬间破碎。这种治国术,大概就是所谓的不要脸。

脸谱之战犹如诸神之战

思维脸谱化取决于文化脸谱化,历史脸谱化取决于政治脸谱化。

我对历史哲学一直持质疑态度,因为我认为,所谓哲学,不过是一种更高级、精巧的脸谱,就像普罗的脸谱是喜羊羊,哲学家的脸谱则是蝙蝠侠。

历史从不会摆脱政治的支配,正如历史从不会终结。只要政治存在,历史书写的脸谱化就会存在。差别只在于制作脸谱的工艺,出自哪一个政治兵工厂。

脸谱之战犹如诸神之战。不要奢望战争结束,硝烟散尽的那一刻,或者是地球爆炸,或者是重回丛林社会。不如祈求,这一场战争的胜利者,它的脸谱不止两张,而是更多;它的脸谱未曾涂满浓重的油彩,而是更公开,更透明;它的脸谱背后,不是白骨露野,公义沦丧,而是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。

供《新快报之意见周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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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裕来

袁裕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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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66年4月出生,浙江奉化人。 1989年浙江大学毕业,工学士。 中华全国律师协会行政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。专业代理行政案件。浙江之星律师事务所主任。 著作: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Ⅰ》(2003年8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Ⅱ》(2004年7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III》(2006年1月); 《对<行政诉讼法修改建议稿>若干条款的质疑》(2006年12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IV》(2008年4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V》(2009年1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VI》(2010年1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VII》(2011年3月); 《特别代理民告官手记VIII》(2013年3月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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