注:这是南方周末记者柴会群的文章,是记者节感言,是因校报约稿所写。应该是母校的校报吧。
南方周末的重量,自然无需描写,越是在这样的报社做记者,越是必须承受更大的压力,见到的阴暗面肯定更深更厚,这也是我们心领神会的。然而,一位资深记者说出来灵魂深处的郁闷,仍然会让我们生出无限的感慨和忧伤。
在这样的年头,光有理想和为实现理想的行动,时时处处的碰壁,总是会让人痛苦不已。因此,就我个人牵来说,我一直为自己的工作加上了现实和功利的成分。
我将背负理想、踯躅前行
——写在记者节到来之际
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
如果不是来自母校的电话,我几乎已经忘记这个与我有关的节日——记者节。我甚至已经想不起这个节日所设何年、所设何用。我前后供职过三家单位,印象从没有哪家因为这个节日而有过特别的举动,而我和我身边的同行,也并没有因为这一天做过特别的事,甚至小规模的聚餐、象征性的研讨会也从没有搞过。
算起来,今年已经是从事记者职业的第十年,也是从曲师毕业的第十二年。十二年前,离开曲师那天,就意味着我与绝大多数同学走了一条完全的不同的道路。当年的心情和现在的心境,是绝然不同的。那时候,我一心奔着大报大刊,一心想当名记,我把这个职业与功成名就联系在一起,充满了虚荣与功利。
而现在,我更多地感到这份工作的无奈和沉重。我甚至不知道,我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。我今年已经三十五,体重较毕业时足足重了五十斤。出去采访,很多人称呼我“柴主任”,在他们看来,这或许是一种尊称。而我惟有苦笑,感觉更似是一种讽刺。事实上,在国外,记者可以做到六七十岁,职业生涯最辉煌时,一般都要在四十岁以上。而在中国,到了我这个年纪,如果还是一个记者的话,那么就会被看作是无能的表现。我身边的同行,已大都厌倦了记者的劳苦与清贫,要么转型,从政或从商,即便仍在做新闻,也开始转而做编辑或管理工作。而我,辛苦十年,要房没房、要车没车,天天为一条条新闻而奔波,可谓标准的不成功人士。而我还算是有幸进入一家有影响的大报,待遇已算不错。我的大多数在走这条路的同道们,境况可能还要艰难。
但如果仅仅是这些,我尚不至于怀疑这份职业。它毕竟这是我当年的理想——这年头,能把理想与工作结合在一起的人,想来应是幸运的。而且,平心而论,它仍在深深地吸引着我,尽管一直怀疑自己是否适合这个行业,但我相信从记者职业中获得的快乐,可能远远比我从事其他职业获得的多,当然,或许反之亦然,我因为它所受到的伤害与屈辱,可能也远远多过我干别的。
总之,这是一份充满矛盾的工作,它使你无时无刻不处在压力之中:闲的时候,我因无事可做而恐慌,忙的时候,我因做得不够好而焦虑。干这一行,我从来无须担心过公务员或公司职员那样那样循规蹈矩的生活,每个一个选题都会给我带来无尽的刺激,而每一次刺激背后都可能暗藏杀机。我很可能因为一个细节的失误而成为被告,至于因为我伤及某些人的利益而遭受攻击和谩骂,则更是家常便饭。出差路上,我每每有古代义士“杖剑走天涯”的豪情,事实证明,我的一篇稿子,既有可能使一家问题企业破产倒闭,也可能使一个人摆脱牢狱之灾。然而,我也发现,虚假、腐败和不公,不仅从未因我的报道消失,而且日益强大。
普利策说,假如国家是一艘在大海上航行的船,记者就是船头的瞭望者。而我情愿将调查记者比作乌鸦,它们以自己惹人讨厌的叫声,提醒人们洪水猛兽的来临。然而,不管以何种比喻,这都是一个不招人待见的行业。泰坦尼克的倾覆之前,乐手仍然在优雅地拉着小提琴,有人说,这是素质的体现和秩序的需要,而我宁愿相信,对于大多乘客而言,宁愿在音乐中死去,也不愿面对那致命暗礁带来的恐惧——无论是哪个年代,喜鹊总是比乌鸦更招人喜欢,或许正是这个道理。
近年来国运大好,喜事颇多,奥运之后是大庆,大庆之后世博,世博之后是亚运。然而,对于我们这些习惯做“乌鸦”的人而言,喜事其实是灾难。管控越来越严、空间越来越小。报纸每期都有几条毙稿,每条毙稿背后都是叹息、汗水和眼泪。
然而无论如何,我仍将继续前行。因为我选择了这份职业,因为这份职业尚需要我。我深信,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,无论是对我,对他人,还是对这个国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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