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接触这起案件，就被深深地吸引了。一个原本环境优美的村庄，终于被污染企业包围了。这实在是一起很有价值的案件。

当事人是浙江省富阳市春江街道民主村竹桥头自然村村民的65位村民。竹桥头自然村共有村民62户，260人。据村民们介绍，他们的村庄原本环境优美，空气清新。几年前开始，村庄四周东南西北陆续建起了很多造纸企业。其中5家企业影响最大。其中一定尚在建造之中。

村民们说，这些企业产生的大气污染、噪音污染、水污染，给申请人等村民的身体和财产造成了极大损害。经过跟企业的交涉和信访、上访，事情没有能够解决，2010年9月他们找到了我，同年11月9日正式委托我提供法律服务。

小村庄周围怎么会允许建造污染企业呢？这些企业具备环保手续吗？规划部门又是如何审批的？

2010年12月3日，我向代理65位村民向富阳市环保局和规划局提出了政府信息公开申请，要求公开5家企业的环保批文和规划批文。

2010年12月15日，富阳市环保局作出《关于政府信息公开申请书的答复》，说明了环保局批准几家企业环保批文的时间，但未提供批文。显然，环保批文，包括企业建造前的环评批文和建造投产之前的环保设施验收批文，重要的不是什么时间批准的，而是怎么批准的，。2010年12月20日，我代理村民们向杭州市环保局提出复议申请，责令富阳市环保局提供环保批文。12月27日，杭州市环保局受理本案。

春节过后第一天，2011年2月9日，我收到了从富阳寄来的两份快件。一份是富阳市春江街道民主村党委和村委会寄来的，另一份是富阳市规划局寄来的。

村党委和村委会会跟我联系，出乎了我的意料。其中有几份材料，值得一提。

一是《关于竹桥头自然村有关情况的说明》，说是村民们向我反映的情况与事实稍有出入，介绍了企业建造的情况，以及之前曾经给予村民们些补助。村党委和村委会希望我，“为促进和谐社会合理疏导，将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社会矛盾合理化解。”

材料中《关于要求整体搬迁的报告》描述了污染企业包围中的村庄和村民，很让人震惊。落款时间是2010年9月20日，应该是在村民们找到我，但尚未和律师事务所签订代理合同之前。

关于要求整体搬迁的报告

春江街道民主村直塘片竹桥头自然村区域面积64.25亩，现居住农户62户，居住人口250人，房屋60余间，约22000㎡，地理位置在春江造纸工业园区内，造纸企业形成四面包围，生存环境十分恶劣，粉尘、气体、噪音二十四小时扰民，严重影响人民群众身体健康，危害生命安全，群众呼声很高，由其新婚孕妇及小孩健康影响之大，举不胜举，目前男青年取媳妇非常之困难，姑娘不敢进村，近几年有拾余对新婚夫妻都在外租房，对家庭和谐带来负面影响，工作生活带来及大不便，公共交通带来安全隐患，全村百姓连名签字，强力要求村委、及上级政府部门重视环境，关注民生把整村搬迁放到议事日程上，为保障民生提高人居环境而努力。

春江街道民主村村民委员会

2010年9月20日 

二是富阳市春江街道办事处《关于要求对春江街道民主村竹桥头自然村列入整村搬迁计划的请示》。落款时间是2010年12月20日，建议富阳市人民政府进行专门研究，结合江南新城建设，将竹桥头自然村纳入整村搬迁范围，其中提到“民主村竹桥头自然村位于统一规划的春江造纸工业园区内。近年来，随着造纸工业园区的加快建设和造纸工业的不断发展，目前该自然周边均为造纸企业。尽管造纸企业花较大力气搞了污染治理，但由于该自然村紧临企业，被企业四周包围，居住环境明显较差，村民反映较大。”进一步印证了污染情况。

还有几份材料，是5家企业的整改方案、承诺书、富阳市环境监察大队监察意见书，这些材料形成时间都是2010年10月至11月间，内容则是大同小异的，无非是企业要加高围墙、加装隔音瓦片、增加隔暗墙、搞好厂区环境整改；还有一份是5家企业和村调解委员会、几十位户主2011年1月21日签订的《调解协议书》，内容是，企业做到整改方案外，为提倡和谐社会，一次性补助村民们97.5万元。部分村民已经领取了补助款。

富阳市规划局寄来《关于政府信息公开的答复》，则说明5家企业中，1家企业未依法办理规划审批手续，已责令停工，其余4家企业规划审批手续是齐全的。富阳市规划局并特别说明：“根据《富阳市城市总体规划2003－202》、《富阳市江南分区规划》，江南公路以南的地块规划用地性质是工业用地，江苏公路以北的地块规划乐山性质为公共设施用地，春江街道将根据项目的开发时序，逐步实施规划。长远来看，竹桥头自然村将整体搬迁至江南公路以北，真正做到工业向工业功能区集中，农居向集中居住点集中。”

至此，造纸企业为什么会包围村庄就很清楚了，而明白其中的道理就是本案的意义所在。造纸企业的建造是符合规划的，问题在于规划内容实施的顺序出现了问题。村庄搬迁之前，造纸企业先建造来了。这当然是不应该也是不允许的，而且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。但是，这种现象却极其普遍，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代理的案件中碰到过类似情况，譬如高压线穿越了村庄或者村民的房屋，规划局说是符合规划的，因为在规划中，高压线下面将是一个公路，只是还没有实施。这种问题的出现，是因为我们对于官员的考核制度存在严重问题，可以说是本未倒置，政府搬迁村庄未纳入考核对象，企业的建造却能够增加GDP。而且，通常的做法是，前任官员仅仅实施了规划中能够增加GDP部分，却把村庄或者村民的搬迁放到了一边，而下一任官员也不愿意实施规划与GDP无关部分的另一部分，结果很可能村庄或者村民就永远都无法搬迁了。

本案能够和谐解决吗？光有那些补助费和承诺，显然不是和谐的结论。

另外，根据网上搜索，这些污染企业所在富阳春江工业园区，又称富阳春江造纸工业园区，早在2004年就由浙江省人民政府决定撤销。